己亥杂诗
龚自珍
阅历天花悟后身,为谁出定亦前因。
一灯古店斋心坐,不似云屏梦里人。
男女之间,还是不做朋友的好。
因为,远一点,泛泛之交,连朋友也算不上;近一点,视若知音,即使你们并无爱情,但身边人的添油加醋,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清朝诗人、思想家龚自珍就吃了这个亏,亏到丧命。
他一生目光远大,是开辟了一代新风气的大家,是思想和学识在萌芽状态时的改良主义先驱者。很多人都记得,他是一位气势霸气的人。他的忧国忧民、奋发图强之念,使得他《己亥杂诗》其中的一首选入了课本。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诗,他这样写;人,他这样做。然而,当时清末时局渐渐衰退,败象凸显,已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扭转乾坤的。
闲暇之余,他也作其他的诗,比如这首最为著名的: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写得好,写得真是太好了,顾太清极其欣赏这一句。当她的夫君奕绘死后,她更觉得此句道破了自己不能随丈夫而去,却要为了孩子而活下去的矛盾情感。
她常邀龚自珍入府谈论诗文,他见她孀居,怜她是孤单的妇人,所以每召必到。龚自珍聪明一世,却忘记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顾太清是奕绘的侧妃,一旦招惹其皇家势力,也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他也许死得不难看,死得很痛苦,却是真的。
顾太清也是经历过坎坷的女子。
她本姓西林觉罗,名春,满洲镶黄旗人,其祖鄂尔泰因文字狱被赐死。她自小是“罪人之后”,以至流落他乡被一顾姓人氏收养,遂改顾姓。《名媛诗话》中说她:“才华横溢,援笔立成。待人诚心,无骄矜习气,唱和皆即席挥毫,不待铜钵声终,俱已脱稿。……其词气足神完,信笔挥洒,真抒胸臆,不造作,无矫饰,宛如行云流水,纤毫不滞,脱却了朱阁香闺的情切切、意绵绵,吟风弄月之习,词风多近东坡、稼轩。”
顾太清天生丽质,姿容清雅,加上她才华横溢,长大后成了当地有名的美人。当时,荣亲王永琪之孙,贝勒奕绘因正福晋妙华夫人去世而心伤,特来江南散心。江南地方官员,不乏献媚之态,闻贝勒心伤,特将顾太清介绍给他。奕绘见她貌若天仙,又才华出众,更是满人之后,当即决定纳她为妃。
她嫁入王府后,因奕绘字子章,号太素,便给自己改名为子春,号太清,自署太清春、西林春。这段婚姻,顾太清很满意,她虽名为侧福晋,是他的侧妃,但他此后并未娶妻,也算是他的“正妃”了,所以她有“九年占尽专房宠”之称。
奕绘善书法,工诗词,学过拉丁文,为人才气不俗,所交的朋友也多名流之士。他喜欢宴乐,喜欢招尽天下文人,与他们谈诗论道。龚自珍那时任宗人府主事,常出入王府,这才认识了顾太清。
顾太清貌美,又有诗才,奕绘宴请时,怎能少得了她到场。她本为椒房女眷,竟常与文人墨客谈诗论道,可见奕绘对她的宠爱。一时间,她成了文人笔下的香艳谈资,也成了名动京城的风云女子。
她与奕绘夫妻恩爱,互通诗词,这份情意是任谁也不能替代的。尤其奕绘死后,她整日郁郁寡欢,深居简出,若不是为了一双儿女,她想过殉情。她的心伤,文人墨客们懂。她的至交好友纷纷来看望她,也给她写诗劝慰,她心里的伤这才慢慢地放下来。
在文人墨客中,顾太清更为欣赏龚自珍,所以他出入王府也最为频繁。当他写出另一首《己亥杂诗》时,他成了她的“情夫”。
空山徙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
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
那时他文名正盛,此诗一出满城皆知。这本本是一首普通的小诗,谁知此诗后面被人注了小字:“忆宣武门内太平湖之丁香花。”
贝勒王府不远处有一片丁香林,龚自珍常流连于此地,故作了这首诗。只是,这“缟衣人”是谁?众人纷纷联想,便想到了寡妇顾太清身上,而她因孀居正巧一身白衣,再加上龚自珍常与她“相会”……
原来这是情诗啊!
有了此“情诗”也就罢了,偏偏龚自珍还有一首《投宋于庭翔凤》的诗:
游山五岳东道主,拥书百城南面王。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这首诗写的是宋翔凤。宋翔凤精研西汉今文经学,为常州学派代表人物之一。他喜欢读古书,不喜欢科举正业,常偷衣换钱买书。龚自珍欣赏他的风流,与他心性相投,故此写下了此诗。但“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太令人遐想,人们不敢相信这是男子对男子的欣赏,只好将此诗安排到顾太清身上来。
本来此事已经说不清了,没多久,他偏偏又作了一首记梦的词。
桂殿秋
明月外,净红尘,蓬莱幽窅四无邻。九霄一脉银河水,流过红墙不见人。
惊觉后,月华浓,天风已度五更钟。此生欲问光明殿,知隔朱扉几万重。
“梦见城西阆苑春”“流过红墙不见人”“知隔朱扉几万重”,三句诗联系在一起,没有故事也能编出故事了。
龚自珍心高气傲,并不理会这些猜想。对他来说,清者自清,他无须解释。只是,这些风言风语足以让奕绘的嫡子载钧将顾太清赶出王府。当她流落街头,再无安身立命之所时,她提笔写下了一首诗:
一番磨炼一重关,悟到无生心自闲。
探得真源何所论,繁枝乱叶尽须删。
那些年,她的谈诗论道终于有了成果。她的道,已悟到“无生心自闲”。
要么说是知音呢?
龚自珍也有一首与悟道相关的诗,名字也叫《己亥杂诗》,即开篇这首。
其实,他对人生早就看开了,是人们揪着这些事不放而已。可无奈,龚自珍和顾太清就是全身长满嘴,也是说不清的。
年农历八月十二日,是《己亥杂诗》成作的两年之后,龚自珍在江苏丹阳一所书院暴卒。据传,他被载钧所害,用毒酒毒死。
有人说,他带着箫剑和一车书,离开了京城。也有人说,他行囊萧然,身边仅存一小束枯萎的丁香,以及顾太清的一幅小像。
龚自珍的结局太过特殊,暴卒已说明太多。
“丁香花疑案”终于在缓慢的两年后,骤然地落下了帷幕。清者是否清,浊者是否浊,已无须再去分辨与传说。
毕竟,当事人为此付出了太多。
顾太清59岁时,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载钧病死,他因为无任何子女,便只能将顾太清跟她的孩子接回王府。
她没享几天福。晚年,她身体多病,双目失明,于光绪三年()十一月初三病逝,享年79岁。
据说,她晚年经常吟咏,只是不知咏的是哪首,吟的是哪句。
她终究是一个人了,只能“一灯古店斋心坐”,她再不是他的“云屏梦里人”。
有太多人相信,顾太清是龚自珍命里的桃花,纵算不是桃花,也一定是红颜知己。与其说是龚自珍亲近顾太清使他暴毙,不如说是人们的唾沫星子,延绵成了一条长长的河,将他推向了死亡。
人品高洁者,人们更愿意相信并看到他恶的一面;男女清白者,人们更愿意坚信,他们动过情;至高无上的圣僧,人们更愿意看到他堕落……
不知,是当事者真的“坏”,还是那唾沫“坏”,反正有太多人死于长舌。
不知何时,人们更愿意坚信恶,也不愿再相信那美好与善良了。我们都不是“云屏梦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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