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
今天才知道,在当今影视圈大名鼎鼎的成龙,还出资出演过蒲松龄,剧名为《神探蒲松龄》,我真的有点狂了,在我心目中的蒲松龄,长衫一袭,清矍瘦弱,同那打打杀杀,飞檐走壁的成龙实在不是一个世界之人,而且又冠之以神探二字,是英国的福尔摩斯还是中国的狄仁杰?完全地不搭界嘛,纯粹是无稽之谈。
对这样消费古人,消费一个一生不得志的杰出文学家,成龙先生你于心何忍,我就不相信这样的作品能有市场,我认为,这是对艺术的践踏,是对古代贤人的不敬,这样的作品对现代人有何教育意义?严重鄙视中。
蒲松龄是中国伟大的文学家,他的一部《聊斋志异》是杰出的文学名著,我在幼时至青年时,通过小人书或影视,那一个个鲜活的故事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画皮》《小翠》《阿宝》等等,至今都记忆犹新,尤其是后来知道了他的生平后,更是为他一生的不幸而感叹不已。
蒲松龄,字留仙,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济南府淄川,即今山东淄博人,清初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的作者。
他自19岁时参加县府的考试,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轻取秀才,然而在后来的乡试中,久考不中,一生仅有一秀才之名,教书为生,71岁时方才撤帐归家,75岁逝于故乡。
《聊斋志异》是一部志怪短篇小说,共有12章,近五百篇,他无正史记载,所以,对他的生平全部来自稗史笔记,据邹弢《三借庐笔谈》说,蒲松龄从20岁起便开始收集素材准备写作这部小说,常设茶烟于道旁,“见行者过,必强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偶闻一事,归而粉饰之”。
此说也被很多赞美之人采信而广为传诵,但从感觉上来说则大为可疑,更有甚者,还说只要有人提供了故事素材,便可领取一碗小米绿豆粥;邹弢是鸦片战争后至民国年间生人,所记依据为何不得而知,想那蒲松龄一生贫困,苦谋衣食,不可能有如此之“大手笔”。
再说了,蒲松龄的一生都在忙于考试,至少在年青之时,他是不可能花费这多的时间来进行创作的,也不可能有此闲情在路边设茶铺来让人说故事给他听,所以,此事肯定不实。
《聊斋志异》据说成书于蒲松龄40岁之时,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此书因为是短篇小说,每篇独立成章,而且一直在修改和添加中,此项工作直到蒲松龄逝世时还在进行中;也因为蒲松龄贫困,无钱付梓,所以,《聊斋志异》一直是在一些感兴趣之人中传抄,并几度改易原稿,从未刊印发行过,由此来看,此书应该就没有所谓“成书”一说。
再有一说就是蒲松龄每成一篇,都要寄与便请同乡好友王士祯指正,这个也是想当然了,他们是同乡不假,但两人是不同阶层之人,王士祯是何人,一般人唤作王渔洋,那是做过刑部尚书之人的高官,一代文学大家,在当时便有盛名,就这方面来说,二人地位悬殊,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
一个是文坛圭臬,一代文宗,作为士人领袖,王渔洋素有提携后进之美誉,他年长蒲松龄几岁,对这位久考不中,困于场屋的落第秀才自是同情满满,借着回乡探亲之际,也会见了他这小老乡,予以鼓励是自然之事。
但后世却将二人的交往无限地鬼扯了起来,不仅说蒲松龄每写一篇都要让王渔洋审核,甚至还演绎出王大人想盗版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或以五百两黄金欲购《聊斋志异》之手稿而不可得云云。
王士祯肯定是看过《聊斋志异》的,并题过一首诗,诗云: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蒲松龄对王士祯的题诗自是如获至宝,他也给王大人写过多封书信,内容无非是景仰及希望得到提携,但却未见其回复,这个其实也可理解,作为正牌出身的王士祯,对这部小说的认识,也仅限于“姑妄言之姑听之”的程度,毕竟没将蒲同乡看作是人间奇才,能给小同乡题首诗,已是很大的面子了,没说他是“不务正业”就很不容易啦。
王士祯从内心肯定是看不起白衣之身的蒲松龄,虽然他很喜欢为他人的诗文作序,但就是不给《聊斋志异》作序,他觉得蒲松龄的档次不够,耻于将其列入朋友圈中,所以,在他的文集中,没有记述他同蒲松龄的任何交集,连蒲松龄写给他的书信都丢弃到纸篓中去了。
不过,现在人人都知道《聊斋志异》,蒲松龄也是名扬四海,而这清初文坛盟主的王大人能有几人识得?这肯定是当时没有任何人,包括蒲松龄自己都没想到的。
蒲松龄出身低微,家世清寒,一生除了这部奇书外,最被人注目的便是他终身热衷科举却久考不中,他年轻时在县试时火过一把,据《淄川县志》载,时其“名藉藉诸生间”。
但在而后的日子中一路悲催,他究竟考过多少次无法统计,各种说法都有,最高的竟有四十多次之说,这个肯定有夸张之嫌,我估计十多次应该还是有的,也就是说,他一生精力旺盛的大好时光都是在备考中度过的。
“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这种情况一直到46岁时被补为廪膳生,也就是官府对久才不中生员的一种补贴,即给予一定的口粮补助;直到72岁时,他还去青州参加考试,官家实在地有些不好意思了,将他补为岁贡生。
岁贡又名“挨贡”,贡生不是贡士,二者天差地别,贡士是考试考出来的,而贡生是恩赐,或者叫保送生,按今天的意思是不用考试,一考肯定能考上的学生方才为保送生,但那时的保送中恩赐的比例占主要成分,算是对坚持不懈,一生参考之人的一种精神鼓励,明清两朝皆有此举,比如那写《西游记》的吴承恩,也是岁贡生。
得到这个“荣誉奖”后,他又得到一个虚衔叫作“儒学训导”,似乎是步入了仕途,虽然是低配版的,但却是有资格穿上官服,这对考了一辈子蒲松龄来说,那真是一个极大的安慰。
蒲松龄留传于世的唯一画像,就是穿着这官服画的,画上的他正襟危坐,还亲自在画上题跋,可见他对自己这来之不易的官身,看得是多么地珍贵。
对于他久考不中的原因,后世自是找了很多的原因,归纳起来,无非是写书给耽误了,或者是对应制的八股文不适应,这些都有道理,但是细究起来,这写书肯定是要费时间,然而,以蒲松龄对考试的热衷,写书定是放在第二位的,考上贡士乃至进士而取得功名,这对他来说乃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
至于有人给他冠以反对八股取士的制度,所以考不上,这个也有臆测之嫌,想他作为一个私塾先生,所教弟子皆是以博取功名为能事,不以这个套路授人以识,那他教的是啥?说不通嘛。
考试除了才学之外,运气很是重要,旧时考试不象今天,有标准答案在案,考官一套,考分自得,唯一可以有商榷的大概就是作文了,但大致也相差不多;而明清考试则全在考官个人判断,格式在那儿,人人都会做,而内容就全靠考官的喜好了,所以,运气就显得格外地重要。
另外一点也是可以想象得出来的,蒲松龄业余时间都在写他的《聊斋志异》,这种“谈空谈鬼”的笔触自然会浸润于他的文墨之中,其文自会有着浪漫的基调,而在当时的科场,要代圣人所言的八股文,与他这样的调性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相去甚远,要想被考官认可的概率当然就小了很多。
有大才之人而考不上的人多多,大明之际,那张岱、李渔哪个考上了?清朝的号称诸葛亮再世的左宗棠不也折戟而归,不同的是,这些人并没有如他那样一根筋地走到黑,走不通就不考了,条条道路通罗马,是金子哪儿都能发光!
说蒲松龄一根筋地走到黑可能有点对贤者不敬了,毕竟这是他的奋斗目标,他有一幅座右铭倒很是励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但是,尽管他苦读一生,试辄不售,上苍还是没有在科考和仕途上眷顾于他。
想想这蒲松龄也着实地悲哀,他在“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寒冷凝冰”的环境中,教着几个蒙童,混些升斗之粮度日,一边备考,一边写书,后世给他带来盛名的却不是他努力一生而不得的功名,却是他业余时间写就的《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是以鬼和狐为中心展开的一系列鬼狐传说,这些孤魂野鬼或狐狸精怪一个个都很有传奇色彩,在蒲松龄的笔下,鬼怪们都不同于人们固有观念中那些凶神恶煞的形象,比如《林四娘》、《巧娘》、《吕无病》、《新郎》、《湘君》、《连城》等等,这些女鬼们既善解人意,又善良聪慧。
尤其是那些狐狸精,个个都美丽可爱,花妖狐媚,人鬼相恋,好令人遐想,《阿绣》、《辛十四娘》、《婴宁》、《小翠》、《莲香》、《鸦头》等,都是通情达理,知恩图报,救世济民的好女子,完全颠覆了世人红颜祸水,惑人妖精的概念,但这些故事大都以悲剧收场。
书中的爱情故事占有绝对的篇幅,其他则是抨击科举制度对读书人的摧残,以及揭露统治阶级的残暴和对人民的压迫;这些都似乎影射着当时的社会环境,夹杂了很多时代背景的元素,正如郭沫若对蒲松龄评价的那样:“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他被誉为“中国短篇小说之王”,但在当时来说,写小说应该是各类文学体裁中最为不受人待见的类别,归于闲谈杂语,不务正业,是好事者才为之的“旁门左道”,那些“正人君子”是耻为之的,而正是蒲松龄,通过他塑造地一个个鬼狐神怪的艺术形象,将一个鲜活的神鬼世界,同现实生活相结合,这在小说中是一个全新领域,也是社会现实生活中形形色色人们的一个倒影。
除了部伟大的著作外,蒲松龄还是一位成就卓然的诗人,只不过他的诗被这部《聊斋志异》的光芒所遮掩了,就我来看,他的诗作水平绝对不亚于郑板桥。
箫鼓楼船帆十幅,百夫牵挽过茅屋;
屋中男妇饥不餐,船上猎鹰饱食肉;
屋中男妇少完衣,船中健儿贱绮袭;
但闻船上箫鼓声,莫听屋中男妇哭。
这首诗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它虽然不格不律,类于行歌,但却是清代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同杜甫是一脉相通,作为一直生活在底层民众间的私塾先生,尽管家有几亩薄田聊以糊口,然而通过对四周人们生活的观察和体会,便自然会让他产生愤然不平之感。
“一世无缘附骥尾,三生有幸落孙山”,蒲松龄的科举失利,无缘仕途,对他本人来说也许是不如意的,但福祸相依,如果他高中进士,世上也许是多了一个普通的官僚,而人间则少了一个伟大的文学家,我们也无缘见到这五百篇的人间奇书了。
枫老秋林玉露浓,涉江何处采芙蓉;
霜凋衰柳愁千缕,云障远山恨万重;
楚陂犹然策良马,叶公元不爱真龙;
歧途惆怅将焉往,痛苦遥追阮嗣宗。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名垂青史,老舍先生有赞云:“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然而,这部书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财富,他一生穷困潦倒,而他梦想中的及第登科,直到他“倚窗危坐而卒”,也依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感谢蒲松龄,他以幽明相通、人鬼共存的审美方式,让他笔下的花妖狐怪变得如此地美丽多情、如此地动人感性,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鬼怪形象,也丰富了中国文学人物画廊的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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