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潇潇,天明渐晴。徐霞客一行乘舟沿着湘江顺流而下,日暮时分,停泊在一个避风的港湾。附近没有村落,不过大家常年游荡江湖,早就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也不觉为苦。月上中天,分外明亮。徐霞客想到,很多天来淫雨霏霏,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圆明的月亮了,心情非常激动。他站在船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嚎哭之声,好像有妇女,也好像有儿童,还好像有别的什么声音。
大家听了,都不敢出声询问。徐霞客心中惨然,辗转反侧,作了几句诗,有“箫管孤舟悲赤壁,琵琶两袖湿青衫”,又有“滩惊回雁天方一,月叫杜鹃更已三”。他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声音是诈骗团伙搞出来的。待你可怜他们,把他们接上船,同党便尾随其后,趁机敲诈。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比骗子更危险。
二鼓时分(夜里十点左右),同舟一个和尚上岸方便。这位和尚很守戒律,从不站在船头向河里小解。上岸之后,他看到一个十四五岁小孩,自称十二岁。小孩说,自己是一个富豪的家奴,富豪喝醉酒打他,他怕打死,便跑了出来。和尚给了小孩一些钱,让他赶紧回家。和尚上船没多久,一伙强盗便喊杀着冲上船来。
原来这个小孩是盗贼团伙的探子,就看过往旅人有没有钱。和尚给了钱,暴露了财物,遂引来杀身之祸。
徐霞客幸好没睡着,听见不对劲,赶紧从身下取出金银细软,想从船尾扔出去,不料船尾已被堵住,于是用力掀开乌篷缝隙,把细软扔进河里,然后披衣静待。须臾,盗贼把他们逼到角落,众人跪下求饶,盗贼不依,持刀就砍,众人纷纷跳水逃命,徐霞客跳的时候,不幸被缆绳绊住,一下沉入河底,耳朵鼻子全是水,幸好会游泳,逆水游了一段,爬到过往船上。
徐霞客冻得瑟瑟发抖,人们遂用被子给他盖上。走出三四里,回头望去,只见火光汹汹,原来自己乘坐的那条船被烧掉了。盗贼们呼啸一声,作鸟兽散。
这次遭劫,徐霞客不仅损失了盘缠,还把一卷家传二百多年的宝贵书籍丢掉了,心中痛惜不已。
船上有个姓戴的,看他可怜,便送了他一件上衣,一条裤子。徐霞客无以为报,忽然摸到发髻中还有一个纯银挖耳勺,便给了对方,作为酬劳。天明上岸,衣不蔽体,宛若囚鬼。晓风砭骨,砂砾裂足,行不能前,止不能已。遇到很多过往船只,看到这幅情形,都不敢摆渡,哀号再三,无有信者。
......
徐霞客一生除了“游山玩水”,什么都没干。既没结婚生子,也没考取功名。当年明月写《明朝那些事儿》,煌煌数百万言,最后便以徐霞客结局,其中写到“湘江遇盗”。
对徐霞客而言,他已经遇到好几次,但静闻大师应该是第一次。静闻在这场风波中受了伤,加上体质较弱,刚撑到广西就圆寂了。徐霞客停下来,办理静闻的后事。他的路费已经不足,如果继续前行,后果难以预料。当地人都劝他回家。
徐霞客跟静闻素不相识,说到底就是个伴,驴友而已,各有各的想法,实在没什么交情。然而他说,我要继续前进,我答应要带他去鸡足山。他虽然去世了,但我要带他的骨灰去。答应他的事情,我要帮他做到。徐霞客出发了,为了一个逝去者的愿望,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虽然这个逝去者,他并不熟悉。
没有路费的徐霞客背着静闻的骨灰,没有任何资助,他只能住在荒野,靠野菜干粮充饥。他翻过广西十万大山,越过峨眉山,渡过金沙江,渡过澜沧江,渡过丽江,经过西双版纳,到达鸡足山。他解开背上行囊,拿出静闻骨灰,郑重地埋在迦叶寺里。
回去没多久,他就病倒了。喜欢锻炼的人,身体应该比较好,但是天天锻炼的人,就不一定好。不久逝世,年五十四。
讲述徐霞客的故事,只想探讨一个问题,他为何要这样做。没有名利,没有前途,放弃一切,用一生游历,究竟为什么?
徐霞客临终说:“汉代张骞、唐代玄奘、元代耶律楚材,他们都曾游历天下,然而,他们都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受命前往四方。”“我只是个平民,没有受命,只是穿着布衣,拿着拐杖,踏着草鞋,凭借自己,游历天下,虽死,无憾。”
其实唐玄奘是偷跑出去的,不是受了李世民命令。估计徐霞客看了《西游记》,才有这种想法。
当年明月写到,这就是我想说的,这就是我想通过徐霞客表达的: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度过精彩的人生。
当代游记作家三毛写过一首《橄榄树》,那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被齐豫唱得空旷寂寥,撩人心魄。另一位游记作家余秋雨听了,深受触动,遂辞职远游,终成一代大家。
他们的鼻祖,便是徐霞客。
《徐霞客游记》堪称中国旅游史及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此书生动传神地描绘了涉及今天大半个中国的众多山水名胜、奇观异景乃至风俗民情、社会生活等等,在旅游学、地理学、文学、文化、经济乃至动植物、生态、政治、社会、宗教等方面都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被誉为“明末社会的百科全书”,被列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20部著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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