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箫,不过,说实话,与其说我是爱上了箫,不如说我是受到了那吹箫之人的蛊惑。
有时候,我的傻劲一上来,就很想切开那孔洞看看,探知一下,究竟是为什么,从这箫中飘出来的,总是呜呜咽咽的声音,让人听了之后,一颗心总是簌簌地跳着。
还有,我始终不明白,那晚的那个女生,为什么会选择用吹箫来排解心中的苦闷呢,去唱卡拉OK,彻底地发泄一下,难道不是更好吗?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纠缠着我,我始终还是觉得,那箫,就是代表着悲伤的。
直到那一天傍晚,我终于明白了一切。那是一个很晦暗的黄昏,我独自徘徊在一条破旧的巷子里,看见秋风在我的耳畔飞旋,秋风正残忍地收割着落叶和落花。阴霾的天气,萧瑟的景色,让我的心沉重如铅。
就在这时候,我又听见了一阵熟悉的旋律,舒缓而幽怨地向着我袭来。那是箫声,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曾在一个幽静的夜晚,在校园里游荡,寻找着箫声的由来。那应该不会是一个人吧,一个是校园,一个是窄巷,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可能这么巧,再遇见那个吹箫的女生吧。
但是,情不自禁地,我还是想要去寻找那箫声的来源。
“草木无情,有时飘零。”那箫声,仿佛是千年前的“秋声”一般,在瞬时间,刺痛了我的耳膜。那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引得残阳如血,当秋声散尽,烟尘沉淀的时候,所有的草木都为之凋萎。只剩下那唯一的一朵媚人的红花,勉力地开在一个女子的鬓边,她是李清照,还是朱淑真。我只看见,那女子的嘴边,搁着一管洞箫,朱唇轻启中,天地间都经历了一场苦痛。
我有一种心痛的感觉,那明明吹的就是一支欢乐的曲子啊,但是,为什么,却依然给我痛彻心扉的感受。渐渐地,我觉得我想要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不愿意听了。箫,不能展现欢乐,那是它的本性,那是它不可抹杀的天性。所以,当箫声响起的时候,我的内心便一片仓皇,在内心深处,不知不觉地,下起雨来。下雨,也不是好好地下,不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不是那种能使得的“望湖楼下水如天”的倾盆暴雨,而只是凄风苦雨,是只有深秋季节才有的那种带着瑟瑟的雨。从我的头顶灌入,一直凉到足底的涌泉。
我的面前好像是放着一块已经存放了多年的白绸子,将它小心翼翼地展开后,微微有着褶皱的痕迹,那原本鲜丽的色彩,在岁月的雕琢下,渐渐磨损,只剩下黯淡的光泽。我不忍心去聆听那箫声,正如我不忍心去触碰一块放了千年的绸布一样。我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让那绸布在我的指尖碎裂开来,同样,我也不敢去听那箫声,害怕一听到它,我腹内的肝肠,就会寸寸断裂开来。
就在这时,那箫声仿佛是知道我的心意一般,愕然而止,我开始惊恐,我开始彷徨,我是多么想要寻找那声音的源头啊,虽然,我不忍心继续去听那吹得人肝胆俱裂的箫声,可是,我依然想知道,那是谁在吹。寻找那箫声的主人,仿佛就是我在这个孤寂的傍晚,唯一可做的事情一样。
我在恍然若失间,走过了弄堂的拐角,这时候,我看见了,在狭小的弄堂里,放着一张破旧的藤椅,在藤椅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的手里,拿着一管箫。毫无疑问,那就是箫声的主人了。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那老人注意到了我正看着他,便对着我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嘴残缺的牙齿。他清瘦清瘦的,但是,看上去却很健朗,或许,“千金难买老来瘦”,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吧。
也不知是为什么,生性害羞的我居然主动地对那老人笑了一下,说:“老大爷,你好啊。”
喜欢音乐的人,耳朵都是很好的,那老人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多岁了,可是,却一点也不耳背,笑着对我说:“你好,你好。”
“刚才,是您在吹箫吗?我听见了你吹箫的声音,您吹得可真好啊。”这话,一点恭维的意思都没有,那完全都是我的心里话。
“唉,退休了之后才开始学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老人家实在是太寂寞了,所以,他竟然对着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喋喋不休起来:“老伴过世了。我有两个儿子,可是,工作都很忙啊。我平常闲着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啊,就会在这里,吹吹箫,打发一下时间。”
“您的孩子都不在身边啊?”我问道。
“是啊,工作太忙了,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未必能见上一面啊。”老人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寂寞的光芒,“我不喜欢热闹,也就只有吹箫这么一个爱好了。可惜,没有人喜欢听,所以,我只能自己吹给自己听啊。”
“我觉得很好听啊,要是您觉得寂寞的话,我以后,天天来陪您,听您吹箫。”我忙道。
老人嘿嘿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明白了,老人所希望的,是他的两个孩子,能够经常陪在他的身边,像我这样一个无关的外人,又怎么能明白他那孤独而寂寞的心啊。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我的耳膜再次被一个音符刺痛了,那老人又开始吹箫了。接着,便是一阵长长的暗自饮泣,仿佛是杜鹃,正沥着鲜血,声声哀叫着“不如归去”,催人泪下。“不如归去”,今天晚上,老人家的两个儿子,会归来吗?我真的不知道答案。我的耳畔,依然是那首欢快的曲子,然而,我却感到悲从中来。大欢乐衬托大悲哀,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或许,我明白了那位女生和这位老人,他们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可是,却为什么都如此喜欢吹箫了。唯有箫,那凄婉哀怨的声音,能够将他们心中的愁怨,全部都通过旋律倾泄出来。当他们的苦闷,通过箫声,传达出来之后,他们的内心便会得到片刻的平静。
我后悔那天晚上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听那女孩吹箫了。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已经将内心的幽怨,都发泄光了,或许,我应该去倾听她的苦闷,那样或许会比她独自一人吹箫排解更管用的。明天,也许我还会来听这个老人吹箫,我不会说太多的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听他的箫声,听他回忆自己年轻的时候,听他讲他的两个儿子的故事。
其实,他们真正需要的,不是借箫声排解苦闷,是有人肯倾听他们的心声,是能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心声。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我或许应该先打个电话回家,问候一下自己的父母,我不想因为我的长时间不回家,也使得他们恋上了吹箫,恋上了箫声。
这样想着,我便已然潸然泪下,路上有人诧异地看着我,但是,我无暇顾及,那一刻,只觉得有冰凉剔透的东西刺入我的心里去了,有隐隐的痛,痛得只有用泪水才能解开。
箫声,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声音,谁吹响了箫声,谁便得到了解脱,那幽怨烦闷的情绪,便会随着箫声,飘散开来,消散在空气中,消逝无痕。于是,那吹箫的人,便不会再继续忧伤,便会露出笑脸。但是我想,或许,生活中,我们真正需要的,其实并不是那能够排解人烦闷的箫声,而是能倾听人心语的,知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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