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词帝,享尽人间富贵,一朝国破,成为阶下囚,沈腰潘貌消磨。李煜的词,不张扬不犀利不媚俗,自有一种喷薄而出的吸引力。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所谓阅历,造就了我们文字的底气与力量,而李煜,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红墙绿瓦,除了一方狭窄的天地,又何曾有过什么阅历,经过什么沧桑呢?
可为何,我们在读李煜词的时候,总能被他词里的那种真挚的感情,深深感动,强烈感染到呢?
以一首《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为例,我们稍稍探讨一下李煜的词,为何有那么大的魅力: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主观词人,真情实感喷薄而出,不需过多的修饰润色。
叶嘉莹先生曾说,李煜是一个主观词人,主观词人不需要太多的阅历,他凭着敏锐的富有感情的心灵,把个人的悲哀,一下子扩散出整个生命的悲哀。
李煜凭着他本身敏感细腻的感情触角,写他所想,书他所感,一字一句,都是他切身感受。
不论是他前期的风花雪月、纸醉金迷,还是后期的国破家亡、屈为臣虏,他的词作表达的,都是他最真实的感受。前后期风格虽然天差地别,但都是他心里怎么想,笔下便怎么写。
在这首《相见欢》里,李煜由眼前的春花凋谢,寒雨凄风,想到昔日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如花美人,的确是惹人怜爱,让人沉醉,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昔日的美人呢?人生长恨,难解难分,就像江河终究是要向东流一样。不饰雕琢,浑然天成,足见真情。
宋徽宗赵佶在“靖康之难”中被金人所俘,押解途中,他写了一首《晏山亭·北行见杏花》,也是上片写景,下片抒怀,我们看他上片是怎么描写眼前的花儿: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不用细看,第一感觉,你丫的也写得太精致了吧,“裁剪冰绡,清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你个亡国之君,一个阶下囚,一个俘虏,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观察一朵花儿形状颜色姿态,有多么好看,还有这样的诗情画意去字斟句酌,怎样把这首词写得既完美,又能体现出你的忧愁。你怕不是在作秀吧?
而李煜的感情,自他纯粹敏感的内心散发出来,与眼前景物融合起来,直接写出了,不需要精雕细琢,以情感人,以景感人,情景交融,令人动容!
李煜的词,胜在一个“真”,欢娱是真,痛苦也是真。
二、厚积薄发,简单意象的勾勒,背后是深厚的文学功底。
李煜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南唐文人墨客不少,中主李璟更是喜欢诗词,所以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对文学的热爱,成了一股热潮。在李璟和冯延巳的影响下,李煜的词绝对一流。
都说李煜本无意做皇帝,只不过他的哥哥们都挂了,这副担子就只能落在他身上了,“做个词人真绝世,可怜薄命做君王”。
在这首《相见欢》里,李煜把春天逝去,花开花又谢的场景凝练成一句唯美的“林花谢了春红”,这样的语言功底,看似简单,其实不易。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人生长恨,水向东流,此事自古如此,苏轼也得其苦,“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宋祁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李煜一句,将人生的不如意比作东去的流水,亘古如此,人何以堪?
同样是简单的“林花”、“寒雨”、“流水”等意象,在李煜的笔下,仿佛有了生命,有了意识,自动自发堆砌起来,看似平常,读起来却余味无穷。
我们读李煜的词,非常清丽,很容易读懂,几乎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词语或者典故,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语言,更显功底。例如我们读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觉得简直是大白话,但就是这样的大白话我们自己能写得出来吗?
同样地,李煜的文字,看似如花飘落,如水流逝,实则内在的协调性极强,连绵不绝,如丝如缕,动人心扉。
三、前后身世境遇的对比一下,天上地下,感情自然沉痛。
没有前期的风花雪月、花团锦簇,就没有后期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正是因为李煜在南唐的富贵尊荣,“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这样美好的生活,一旦被打破,得到复失去,杀伤力更大!
李煜前期的绮丽奢靡、浓词艳曲,“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南唐全盛之时,佳节夜宴,莺歌燕舞,歌姬盛装绝艳,霓裳羽衣蹁跹,乐就要乐到极致,乐得浓烈,乐得响彻云霄。
到了后期,南唐国破,李煜肉坦受降,从此被软禁于一隅,痛就痛得痛彻心扉,痛就痛得无计排解,痛就痛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曾经的轻歌曼舞、沉醉芳丛,何时才能再次见到昔日的人事呢?
前期有多欢,后期就有多痛。会忆往昔正视眼前,李煜怎能能不悲从中来,唯有写词才能稍稍排解他内心的痛苦。
李煜的词之所以有极强的感染力,其一是因为他的感情纯粹真挚,不需要反复雕饰渲染;其二是李煜本身就有了极强的文字功底,千古词帝的文采不是盖的;最后,也是因为李煜的人生遭遇,前后期天翻地覆,亡国的打击和苦闷让他爆发出极强的超越了个人命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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