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的诗词
百剑堂主《大公报》.11
话剧《茶花女》中的李叔同
弘一法师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诗词书画刻印音乐各方面，都有相当高的修养。他自幼年时代起，便聪慧易感，十多岁时，就有过“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这样的诗句。他的《二十自述》诗序又说：堕地苦晚，又撄尘劳，木替花荣，驹隙一瞬；俯仰之间，岁已弱冠。回思曩事，恍如昨晨，欣戚无端，抑郁谁语？爰托毫素，取志遗踪。旅邸寒灯，光仅如豆，成之一夕，不事雕劖。言属心声，乃多哀怨。江关庾信，花鸟杜陵。为溯前贤，益增惭恧！由此可见，生命无常之感，他在弱冠之年早已有了。
与曼殊相似，他在早年有一段时期，也涉迹欢场，“走马胭脂队里”。其中，与海上名妓朱惠百、李苹香，及燕市坤伶杨翠喜、金娃娃，及名妓谢秋云等，往还尤密。朱、李两人都能够写写诗，写写画，两人又都曾把诗画写在扇子上送给他。朱惠百有一首送他的七绝云：
如君青眼几曾经，欲知佳章久未成。
回首儿家身世感，不堪樽酒话平生！
对他似乎颇有点感遇之情的。但就诗而论，这朱惠百似乎没有李苹香的才调，在李赠弘一法师的诗中，有几首是这样的：
潮落江村客棹稀，红桃吹满钓鱼矶；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风送残红浸碧溪，呢喃燕语画梁西；
流莺也惜春归早，深坐浓阴不住啼！
满庭疑雨又轻烟，柳暗莺娇蝶欲眠；
一枕黑甜鸡唱午，养花时节困人天。
都是清丽可读的。
他对谢秋云及金娃娃等人，都曾有过诗词相赠的。在廿三岁那年，曾有《七月七夕在谢秋云妆阁有感诗以谢之》一律云：
风风雨雨忆前尘，悔煞欢场色相因；
十日黄花愁见影，一弯眉月懒窥人。
冰蚕丝尽心先死，故国天寒梦不春；
眼界大千皆泪海，为谁惆怅为谁颦！
他的《赠歌郎金娃娃·金缕曲》云：
秋老江南矣！忒匆匆，春余梦影，樽前眉底。陶写中年丝竹耳，走马胭脂队里。怎到眼都成余子？片玉昆山神朗朗，紫樱桃，慢把红情系。愁万斛，来收起！
泥他粉墨登场地，领略那英雄气宇，秋娘情味。雏凤声清清几许，销尽填胸荡气，笑我亦布衣而已！奔走天涯无一事，问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
他这首词填于廿五岁时。第二年四月，他母亲去世，认为个人幸福时期已过，及东渡日本，入上野美专学习。临行又有《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的《金缕曲》一阕云：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深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辜负。
这一首词慷慨苍郁，爱国热情，溢于言表。东渡那一年，弘一法师廿六岁，亦即光绪三十一年乙巳，时当戊戌政变，庚子战败（八国联军入京）之后。而他是主张变法的，曾自刻一印曰“南海康君是吾师”。此时满腔热血，真有无处可洒之概，无论是“披发佯狂”，或者是“声色将情寄”，都与那时代有关。“度群生那惜心肝剖”，这清操又是何等洁烈！
我觉得他的词比他的诗好。他的词，写情处，有时很委婉，有时很悲壮，现在再录几首在下面：
《高阳台·忆金娃娃》云：
十日沉愁，一声杜宇，相思啼上花梢。春隔天涯，剧怜别梦迢遥。前溪芳草经年绿，只风情，孤负良宵。最难抛，月上歌帘，声咽秦箫。（在他自书的手卷中，此两句亦作：门巷依依，暮雨潇潇。想是为了避免与结束处重韵。但韵味实不如“月上”、“声咽。”）
而今未改双眉妩，只江南春老，红了樱桃。忒煞迷离，匆匆己过花朝。游丝苦捥行人驻，奈东风冷到溪桥。镇无聊，记取离愁，吹彻琼箫。
《喝火会》（自注：哀国民之心死也）云：
故国鸣鸲鹆，垂杨有暮鸦，江山如画日西斜。新月撩人透入碧窗纱。
陌上青青草，楼头艳艳花，洛阳儿女学琵琶。不管冬青一树属谁家，不管冬青树底影事一些些。
下面的一首《满江红》，写于三十三岁，那年即是民国元年，满清既倒，他是很兴奋的。词云：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
其魄烈腔慷，若混入《稼轩集》中，一时也不易辨认也。
—完—
本文由民国故纸堆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yzl/4959.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