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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的箫声

来源:箫 时间:2022/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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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的箫声

张博

故事梗概:

国民政府时期的北平城,新姑娘,一名青楼艺妓,不愿逢迎高官,在一次抵抗陆军中将魏天豪的威逼中,被一身情义的梨园名伶顾念之相救,二人从此相互思念。

顾念之的管家孟七,在一次偶然和紫云,一名老妓女相遇之后,得知自己当年的心上人清兰还为自己留下了一个亲生女儿,并且紫云几次都觉得新姑娘非常像清兰,他们二人便开始寻找这个女孩儿。

日本人打进了北平,魏天豪和他的手下夏少校倚仗日本人逼迫顾念之出来唱戏,顾念之严词拒绝后,被日本人软禁了。顾念之接到神秘安排,在闺梦楼饮酒欢笑,不料却被紫云看见,以为顾念之真的叛变了。

顾念之的朋友和北平城里的人,有的帮着地下党做秘密工作,有的妥协了,而顾念之自己,在几度的误解和隐忍中依然守着一个“老艺人”的尊严;新姑娘,在日本人的蹂躏下,依然成为一个有骨气的风尘艺妓。

可最终,他们之间的爱恨,与家国、是非、生死、善恶交织在一起,成了只能出现在戏里的虚幻了……

读者/观众受众分析:

这部小说的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对民国历史有兴趣的读者都可以进行阅读,而且故事里面的男主人公是京戏名伶,对戏曲感兴趣的人更可以观众。

小说里有大量对于老北京,北平历史风俗的描绘,对老北京有怀旧感情的读者同样推荐阅读,比如老北京节庆民俗的描写,市井生活的写照,都是对北京历史文化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阅读的内容。

不论是是民国历史风云,还是戏曲元素,包括女主人公有风骨有性情的表现,都是本故事的亮点,会吸引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读者和观众。

同类作品举例并分析:

李碧华《霸王别姬》

以戏曲为题材的小说中,最有名的算是《霸王别姬》。这部小说主要侧重在两个京剧演员之间的故事,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扮演霸王和扮演虞姬的两个演员的个人命运。

张恨水《夜深沉》

这部小说主要描写的是旧社会一个女演员,如何从拜师学艺,投身京剧行当,到最后成名成家的故事,写的是学戏之间受到的各种苦难,女艺人受到的社会迫害,饱尝戏班的辛酸等等的故事。

凌力《梦断关河》

这部小说写的是昆曲世家一个大家庭中不同人物的命运,在鸦片战争的背景下,或者投身军旅,或者继续教唱,展现出不同故事来。

综上看来,笔者的小说《依旧的箫声》,在民国历史大背景下,一位是青楼有气节的艺妓,一位是有风骨的京戏名伶,以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感波澜为线,在面对家国危亡时,展现出他们身上的民族大义,这是本小说最主要的希冀。

开篇词

《凤箫吟》

季秋风,皇门空立,凭栏几度悲欢。一腔京韵曲,离魂双泪黯,世艰难。但高怀古意,隐佯癫、万代苍鸾。却付与、炎凉辗转,不遂心澜。

无端。风尘藏赤子,枉痴处、血染眉峦。任多情二目,又三分傲冷,怎抵坤乾。恰金刚永在,济浊生、昭渡浑残。尺管断、人间戏影,梦里重观。

(一)拾婴

新姑娘已经快十五岁了,是在“闺梦楼”里长大的,那是一个风月场所。

国民政府时候的北平仍然有着很多的风月场所供达官贵人们消遣,而且这种消遣是被大家默许的。前门外有八条胡同,多半是经营“皮肉生意”的,被人们传为“八大胡同”,一时响遍京城,“闺梦楼”便是其中一家颇有声望的青楼。

北平的青楼也像饭馆儿一样,是分等级的:有的只有一间破落的小平房儿,从外面看过去不以为是一家妓院,所以它也被叫做“暗娼”;有的稍微讲究些,置几间简单装修过的房间,不仅可以和姑娘取乐,还可以包办简单的伙食;而像闺梦楼这样的妓院,算是很上等的了。它一共二层,下面是吃饭的地方,随时供客人与姑娘们吃“花酒”。上面一层是包房,也就是客人与姑娘过夜的地方,一共有十三间,算是不小的规模了。

青楼里的姑娘们如同青楼一样,也是要分级别的。就拿闺梦楼来说,最下等的是只要有客人来就争相出来接待的,为的是赶紧让嫖客记住自己,给自己多花些银子。稍微好一些的姑娘,是要等嫖客点名的,这些嫖客的身份也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而是稍有地位的商人或政府官员。最高级的妓女,要数那些不仅长相漂亮,而且还有才学的姑娘,她们可以吹拉弹唱,也可以吟诗作画,是属于“卖艺不卖身”的“艺妓”。

新姑娘便是这闺梦楼里最高级的“艺妓”。

新姑娘是被闺梦楼的老板,辜一鸣,从西四牌楼旁边的广济寺山门外捡回来的。那是一个雪天,辜老板跟他的酒肉朋友吃完酒往闺梦楼走,正走到广济寺那儿,藉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山门外的石阶上放着一个包裹,还挺厚的。辜老板向来对捡东西很有兴趣,哪怕是别人家发丧时撒的纸钱,他也捡回几张对自己的老婆显摆,证明别人没有这样上好的运气!于是辜老板走上前,看见是一个用几层破布包裹着的一个东西,辜老板认为应该不会是炸药,就用一只手打开包裹一角,“哎呦”,辜老板不觉叫了一声,原来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儿。辜老板的职业身份总使他对性别特别感兴趣,即使是这么一个刚来到这个不知是好是赖的世界上的婴儿。“是个丫头”,辜老板确认了性别,高兴地唸叨着,再没多想,抱起那个婴儿一溜烟儿跑回了闺梦楼。

刚一进门儿,辜老板就怕全北平的人都听不见似地嚷嚷,“夫人,快看看,我捡回一宝贝!”

辜老板的老婆姓黄,楼里的姑娘都叫她“黄妈妈”。要是说妓院里的老鸨都是如何的残暴,那这位黄妈妈可是个绝对的例外!黄妈妈一点儿也不欣赏那些一天到晚指着姑娘们骂个不停的老鸨们,她觉得那样太不近人情啦,哪个老鸨不是靠姑娘们的“身体”而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呢!

那为什么还要那么不讲理地训斥姑娘呢?确实,黄妈妈从没有当面训斥过任何一位姑娘,因为她认为,当着姑娘的面儿训斥她是太给她面子啦,太抬举她啦!在黄妈妈心里,甭管姑娘在外面儿有多红,在她面前永远是她的奴隶,还轮不到能和她面对面的接受训斥呢!因此,如果哪个姑娘出了些差错,黄妈妈是万万用不着挪动自己的身体,而是传个口信叫楼里的“龟公”,也就是那些杂役们,去“整顿整顿”就行了,“整顿”的意思是根据差错的大小而用不同的刑罚。

黄妈妈这时听见辜老板的破锣嗓子,很是不耐烦,因为她一向坚信干一件大事业是要有规矩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而她自己的风月场所,那是为了多少官人老爷们人生在世的欢喜心情啊,这能不算是一项大事业吗?!而到底害了多少人,黄妈妈是顾不上问的!可是哪个干大事业的老板进门儿就这么穷嚷嚷,简直是在报丧吶!

“你不嚷嚷没人把你当哑巴!我跟你说了多少回,进门先请安,然后再说事儿。”黄妈妈坐在一个八仙桌旁,手里端着茶碗,半瞇着眼睛,平静地说。

“是,是,夫人,下回一定改!不过这真是个宝贝,您过过目吧。”辜老板立在他夫人面前回话。“我从广济寺门口捡回来的,等以后慢慢调教,说不定也是个红人儿呢!你看她那脸蛋儿多红润啊!”

黄妈妈微微睁开半闭的眼睛,斜着眼扫了一下儿辜老板举着的破布包裹,没好气儿地说,“脸红润那是冻的,叫你上雪地里躺着,你那脸比她的还红润呢!”说完伸手接过布裹,随便瞅了瞅,“先养着吧。”

自此后,辜老板就一直找人养着女婴,一晃眼就养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因为小姑娘总喜欢趴着窗边儿看月亮,尤其是每月初三那轮细细窄窄的新月,所以楼里的姐妹们就都叫她“新姑娘”。

新姑娘可真是没有辜负当年辜老板对她的期望,十几岁的她出落得像是带着一层薄薄露水的幽兰,那么温润娇羞。她走起路来,也是像一位大家闺秀,不急不忙,稳稳当当的,一点儿没有青楼女子的轻率。尤其当她微笑的时候,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她眼神中似乎天生就有的那一分莫名的怅惘,总是显得那么柔婉多情。

新姑娘除了相貌好之外,在辜老板找来的师傅的调教下,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她都可以学会,好像天性中就有着这方面的灵性。有时师傅只是稍微示范一下儿如何用嗓子,新姑娘就可以心领神会地借用假声唱出高腔儿了。渐渐地,新姑娘虽然还不到十五岁,她的相貌和才艺却使她成了闺梦楼里身价最高的姑娘,专为北平城里那些军政要员或是商界大亨献艺,而这些人是绝不吝惜花钱的,因此,新姑娘就成了闺梦楼的金字招牌。但是,不卖身。

可是有一样儿,新姑娘对人总是显得很冷,尤其是对那些专门来看她的老爷们。照理说,青楼里的姑娘是要把最欢喜的一面留给客人的,因为她们知道这是赚钱的唯一方法。可是,新姑娘似乎正好相反,她出房迎客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哀怨,很少用轻佻的眼神去挑逗那些老爷们。

她只是默默地坐下弹琴,或是用平稳的声音伴着师傅的弦声唱两句曲子,然后就不卑不亢地地给大人们请个安,轻轻地离开了,连头也不回一下儿。按说这样的举止,对于那些专程来看新姑娘的达官贵人们来说是太不给面子啦,连个正脸都不给老爷们看看,要是换其他的姑娘,这些老爷们早掀桌子骂开了。可是,谁让新姑娘的招牌这么硬呢,况且他们觉得,新姑娘这样的“矜持”似乎更有魅力!

这天晚上,新姑娘又送走一批客人,是国民政府的陆军军官,为首的是魏中将,魏天豪。魏中将,一个大腹便便的“肉球”,刚才在席间几次挑逗新姑娘,怎奈新姑娘清冷的态度对魏中将全然不理会,惹得“肉球”两只眼睛急得通红。新姑娘唱完小曲儿,和以往一样,静静地往自己房间走去,正好见紫云来找她,俩人便一同进了房间。

“妹妹,我刚瞧见了,”紫云是一个比新姑娘大十三、四岁的老妓女了,因为平日总是照顾新姑娘,所以俩人感情很好。

“嗯,姐姐想说什么?”新姑娘平静地问。

“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想伺候那些人,你知道今天那个魏中将是谁?”紫云停了一下儿,看着新姑娘,看她还是那么平静。“他两年前还是一名陆军小校官,现在爬到了中将的位置,不是因为他有本事,是因为他爸爸有本事,有‘拍马屁’的本事。他爸爸是商人,做军火买卖的,发了财之后便给国民政府的陆军军长送了礼,军长也就提拔了他的儿子作为回报。”紫云在闺梦楼呆了近四年,她清楚这里常来的人物。

“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那份儿伺候他们的心,宁可一个人吹吹箫,也不愿拿着那几块伺候人的钱,何况又是那些无赖们。”新姑娘一边儿说一边儿从布囊中抽出了一把箫。

自从新姑娘当年被辜老板捡回闺梦楼,紫云是看着她慢慢长大的,虽然新姑娘才十几岁,可紫云能感觉到她似不是一个世俗之人,外表看上去柔婉多姿,可骨子里有一种倔劲儿,好像你说什么她都不怕似的。紫云常常想,新姑娘真是长错了地方,不然一定是一个体面的千金小姐。

她坐在新姑娘的房里,望着对面,见新姑娘穿了一件儿淡紫色印着象牙白暗花的小布袄,下面是一条鹅黄色的布裙,在暗暗灯光的映衬下,新姑娘的脸庞更加温暖恬静。她倚在木窗边儿站着,低着头擦拭着那只洞箫。新姑娘拉过胡琴儿,也吹过笛子,可是更喜欢箫的声音,深沉低回,她觉得拿起箫就像拿起自己,新姑娘这时又轻吹着《苏武牧羊》,她喜欢苏武对自己国家的忠贞。

紫云在旁边看着新姑娘吹箫的悠然,轻轻地,像是在对新姑娘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真像当年的清兰啊!”

(二)偶见

在北平,当时管唱戏唱得好的名角儿都称作“老板”,顾念之,顾老板,便是梨园行里著名的男旦。

顾老板进戏班的时候,才刚过6岁,师傅对他的练功非常地上心,加上顾老板自己也是加倍的苦练,所以他一直被认为是棵好苗子。可谁承想,到了十二、三岁,正当顾老板可以登台献艺的时候,嗓子因为倒仓给破坏了,这下儿可把顾老板伤心坏了,而师傅也觉得嗓子倒了仓也难以再出成绩了,也就自然撂下了对顾老板的指导。可是顾老板自己呢,偏不信这个邪,他的身上打小儿就有一股子倔劲儿:你说我不成,我就偏要练出个成来给你们瞅瞅!果然,功夫不负苦心人,顾老板利用自己倒仓后的嗓音偏就练出了一副独特的声腔,15岁登台首唱,一炮打响,从此便在北平的梨园行里占了一席之地,行里的人们都说这个小男孩儿有股硬气劲儿。

顾老板不仅戏唱得好,人也好。天性爽朗,喜欢结交各种朋友,他的家就像是一个大茶馆儿,总是那么热闹,那么喜庆。那里有戏班里同台演出的师兄弟;有在学校里教书的教授;有在政府里却没有什么官架子的职员;还有很普通的、讲义气的江湖弟兄。他呢,和朋友们聊哪个演员哪出戏唱得好;聊聊哪家儿饭馆儿又新出了一道什么口味的菜;聊哪家儿做衣服的店铺又新进了什么颜色的料子。

每当这个时候,顾老板再也不觉得自己是那个站在戏台上的名角儿,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他愿意和北平的老百姓在一起畅快地说笑,和他们一起坐在路边儿的小摊儿上吃一碗卤煮,也愿意听他们在小酒馆儿里扯着脖子地划拳喝酒,要是兴致来了,顾老板兴许还唱一段儿呢!他总是觉得和这些北平城里最普通最不起眼儿的百姓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的自在、舒坦,就像大冬天在澡堂子里泡了热水澡一样,浑身都是暖乎乎的。而这些百姓呢,他们觉得顾老板身上没有一点儿的名角儿架子,老是那么亲切,那么聊得来。

顾老板听饭馆儿的小伙计讲怎么背下几百道菜名,听剃头师傅说怎么练好给人刮脸的手艺,还听拉洋车的说他能在七分钟之内把客人从西四牌楼拉到前门大街,等等等等。顾老板虽然以戏立身,但他知道戏外的人生更动人。他听着这些最下层的戏外人生,顾老板觉得这才是生活,是戏里的人生永远无法想象的,而这些最下层的平民百姓呢,他觉得都是他的老师,是他离开了炫彩的戏装,振奋的锣鼓,欢呼的叫好和那久久不愿走下的戏台之后,他的“戏外人生”的老师。

这天,吃罢午饭的顾老板又从他的“老师”那儿学到了新学问。

“齐教授,我正看《豆汁记》呢,有个地方不太明白,还得向您请教。”顾老板手里拿着一册书,正向对面的齐教授一抱拳。

“岂敢岂敢,顾老板,切莫说请教,《诗经》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我二人算是相互切磋。”齐教授,辅仁学校的国文教员,听他说话总是那么文绉绉的。

“金玉奴要救莫稽,念白里有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七级浮屠’是什么意思?”

“啊,顾老板真是独具慧眼,一眼就看出学问所在,”齐教授听着顾老板的问题,感叹着顾老板一问便问到点儿上了,“浮屠本是个佛教用语,是印度梵文佛陀的音译,就是指佛,另一种解释说是佛陀堵波的音译,就是佛塔的意思,佛教徒认为为佛建塔是一件有大功德的事情,所以比喻救人一命比建造七级浮屠还有功德,就是劝人行善啊!”

“噢,原来如此!”顾老板恍然一悟,“听齐教授一讲,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然唱得都糊里糊涂的!”

“顾老板,您对戏上的事儿可真是认真啊!”说话的是坐在齐教授旁边的郭老板,一个买卖人,西四粮店的掌柜的,“不过话说来,也就是齐教授能应付着您每次这么多的问题,这要搁别人,还真不一定能说上来!”买卖人的身份让郭老板的话总是能照顾到每个人的心情。“听二位说了半天,《豆汁记》我是不懂,可勾起了胃口,想喝上一口豆汁啦!”

“郭老板,您还别说,听说前门外新近又开了一家豆汁店,就在同仁堂一拐弯儿,”说话的人像是知道郭老板一定得问一句“怎么样”,便接着说下去,“掌柜的姓王,便取名‘豆汁王’,去喝的人都觉得他的豆汁味儿又正,又冲,稀稠也正合适,便说是豆汁中的大王,‘豆汁王’的名字就这么叫开了,慕名去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孟七,顾府的管家,他原本是山西人,来北平已经三十多年了,可他的山西腔却依然那么浓厚,于是他便用自己发明的说话方式——用山西腔说着北平话的言语,一边儿给两位客人介绍着‘豆汁王’,一边儿把刚沏得的小叶儿茉莉花倒在一个青花蓝的盖碗里,端到顾老板面前。

客人们听着此起彼伏的“孟氏北平话”,看着他连说带比划的,又想着豆汁的独特味道,实在是禁不住鼓惑。而顾老板呢,更是对他没见过的、没听过的东西感兴趣,于是,顾老板便和客人们一起出了他在韩家潭的宅子,往前门外走去,孟七也跟上了。

对于一个北平人来说,他可以不知道北平市政府在哪儿,也可以没去过那些皇宫深院,但是,他一定知道前门外的喧闹,也一定去过那喧闹中最喧闹的天桥。天桥,如同北平一样,只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地名,谁还不会念这两个字吗?!只是,在北平人的嘴里,一念出天桥,就好像是在叫他们的爸爸妈妈,又像是在叫他们的孩子,带着一种亲人的感情。

而天桥自己呢,就像是那尊大肚能容的弥勒佛爷,满足着来这里的每一个人的愿望。他们不用担心,“天桥”会因为自己只是一个送水的水夫而被瞧不起,也不用自作多情地想着,因为自己是教育部里的一个厅长而“天桥”就会免去他的爆肚钱。你可以看见达官贵人也会坐在一条破长木椅上,俩手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豆汁儿喝个没完,而一个卖货郎,这时候也可以咬咬牙花几个钱儿听一场津津有味儿的评书。这恐怕是天桥对待北平人最大的公平了!在这里,没有人是老大,似乎也没有人敢称老大,因为“天桥”是你的,也是我的,是大家的,是北平的。

顾老板和朋友们走到天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北平秋日的夕阳正慢慢儿地西下。对于生在北平长在北平的顾老板来说,天桥对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的家和他唱戏的广和楼都在天桥附近,每次走过这里,顾老板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看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摊位和摊位上的伙计们,他能告诉你这家儿是他夏天唱完夜戏后经常来吃的杏仁豆腐;那边儿靠拐角儿的焦圈儿,炸得好生有功夫,焦脆到扔个高儿掉在地上,竟可以摔得粉碎;还有摔跤对面儿吹糖人儿的,能吹到像纱一样的薄,等等等等。

在顾老板的心里,天桥的五行八作就像他唱的戏词儿,闭着眼睛都可以默写下来。而今天呢,在一个秋日的黄昏里,北平最好的时节,顾老板站在天桥南来北往的人流中,他看着那些带着落日余晖的苹果,它们身上映着暗暗的橘红色,多像少女娇羞的小脸儿;那些大白梨呢,摘下来的时候还带着绿叶,就像撑起一把小绿伞,梨宝宝躲着不见人;

顾老板还看见因为熟透了而显紫红色的小粒儿葡萄,小贩为了保持葡萄的鲜灵,往它们身上稍微洒些清水,在夕阳的普照下,那一滴滴的小水珠就如同透明的珍珠轻盈地挂在一颗颗“紫红色”上;还有黄橙橙的柿子,红艳艳的山里红,半青半红的沙果,和那油亮亮的小黑枣。看着眼前多彩的水果,又抬头看着深蓝灰色的天边儿晕染着不那么刺眼的金黄色的火烧云,顾老板觉得北平真是一个养眼的地方,看到哪儿都不想再挪开。

可是,如此斑斓的北平并没有让颜色沉默在悄无声息的天桥里。天桥是一个大戏台,比顾老板唱戏的戏台大得多。在北平,尤其是在天桥做买卖的,都是要讲究如何把自己所卖的东西编成词儿唱出来的本事,北平人叫它“吆喝”,久而久之,编的词儿越来越好听,唱的调也越来越入耳,“吆喝”似乎成了一门艺术,来逛天桥的人就有专为听听这层出不穷的吆喝声的。

顾老板,一个唱戏人的耳朵对声音是最敏感的,他听着卖布的、卖饼的、卖包子的、卖青菜的、卖糖葫芦的、卖小金鱼儿的,这些吃的喝的用的玩儿的,听他们的吆喝是那么直白,又是那么婉转,那么高亢,又是那么低回,这些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叫卖,就如同来自四方的溪流互相地穿插、交织,最终汇成了起起伏伏的声音的江海,夹杂着晚归的鸽子身上那清亮的鸽哨,和卖艺人口中抑扬的鼓曲,一起,流淌在天桥的每一吋土地上。而要说顾老板最爱听的,则是男女老少的北平人相互见面时,那一声爽快流利的“您好啊!”,就像喝一口自家陈酿的老酒,亲切,温存。顾老板看着天桥,听着天桥,他觉得自己每天唱戏的舞台实在是太小了,而这里,才真正是北平人生活的大舞台。

就像每次登台唱戏一样,顾老板沉浸在自己对天桥的情感里,而同行的齐教授和郭老板早已到了豆汁店,当顾老板和孟七赶到的时候,小伙计正好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豆汁,四人一尝,果然名不虚传,每人喝了两大碗。

“齐教授,”郭老板端着豆汁,“这《豆汁记》也讲了,‘豆汁王’也喝上了,顾老板扮上金玉奴,您扮上书生莫稽,二位真应该唱上一段!”

“哈哈,我要是扮上莫稽,高中金榜之后,岂不就忘了玉奴对我的好,背叛了顾老板了吗!”

齐教授说完,三人一应地大笑起来。

“齐教授,郭老板,饭已经记在顾老板账上了,您二位慢慢吃着,”作为跟随顾老板多年的管家,孟七知道,如果没有特殊安排,多半都是顾老板请朋友的,所以他替顾老板抢先说着,又没等两位回话,他又站在顾老板身边儿,“爷,刚路过瑞蚨祥,想起您还有件儿深灰大褂儿搁在那儿,我去取回来顺便再置办些货物。”

当孟七带着置办好的杂货往家走的时候,天色已渐渐黑了,可是孟七回家的路上却依然人声喧沸,这一带正是北平有名的“八大胡同”区。北平人都说“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不离百顺韩家潭”,这“百顺”和“韩家”便是八大胡同中的两条胡同,而顾府就住在韩家胡同附近。

孟七每次回家经过这一带的时候,对那些灯火通明下的妖娆挑逗从未显示出过多的兴趣,赶紧离开是他唯一的想法,可刚一拐进陕西巷,远远就看见一座很有规模的二层青楼,正是闺梦楼。无奈之下,孟七只好硬着往前走。

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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