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雯,又名补烟,是太仓县人,寄居在杭州郡。小时,攻读举子科,常常一遇到要写应试的文章,就笑着说:“这的的确确能够窒息人的性灵,禁钢人的思想啊。”
他刚刚跨入成年人的行列,便被补为博士,但是不久他便弃此而去了。
他很喜欢西湖迷人的山水景色,便把家搬到这里居住。不久,他便到了壮年,但他一直没有结婚。
有人提起他的婚事,而他说:“孤男寡女居住在一间屋子里,是天底下很污秽的事情,何必要自寻苦海,投身于冤孽当中去呢。”
有的人反问他:“既然这样,那么,你如何能延续你家的香火呢?况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他说:“天地也还有穷尽,何况我们人呢?十二万年之后,我们将一起灭亡,即使是仙人,又岂能逃得过此劫!”
因此,所谓的丹汞吐纳,能够使人长生不老,能够使人耳聪目明,他平时一点都不信,这只不过是表明他没有各种欲 望,并不是追求一种纯真的境界。
肖补烟很好喝酒,早晨、晚上吃饭时,一定要喝一点,每次以一壶为标准。如果有朋友要他去喝酒,他一定会去。
有几个很轻薄的朋友,知道他平时不近女色,便想用女色来戏弄他。这几个朋友在饮酒纵乐的船中藏了许多女妓,并且还特意地设下了盛宴,写信给他,要他来喝酒。
来了之后,他们轮流向他劝酒,这样,他喝了很多杯酒。正喝得起劲的时候,女妓出来又给他劝酒。
当时,他已经有点醉了,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女妓,不说一句话。他喝完一杯,女妓又给他装满一杯,他不停地喝了无数杯。不久他便醉倒了,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
朋友要女妓陪伴他陪他坐到天亮。他醒来之后,对女妓说:“你们为什么还没有出去?”
朋友说:“你昨晚和许多女子睡觉,难道还没有破戒吗?”他说:“眼中虽然有女妓的玉身体,但心中没有杂念,你们以为这是欺骗人的话吗?其实,我只把她们当漂亮的朋友看待,就如同我对你们一样。”
就这样,补烟和他的朋友们整日整夜地在女妓家喝酒,喝醉了之后,就睡在女妓的房子里。他们给女妓的奖赏,一如常例。
这样,度过了一年多时间,他一尘不染,但是他一起游乐的朋友,却一个个颠魂失志,几乎丧失掉做人的仅有的一点尊严,至此,人们都相信他很有操守。
补烟听说燕赵两国多慷慨悲歌的壮士,希望在屠宰场上能够遇到这种人。风雪弥漫了天空,他装束完之后,竟往燕赵而去。
在路上经过山东济南时,他因为跌倒在雪地里,而染上了伤寒,因此他不得不暂时住在旅馆里。
半夜时分,他忽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开了门,则看见一个两颊上长着长须,身材挺高大的老头,他拿着名帖拜见他。看帖上的姓名,平时并不相识。
他正想要旅馆主人把他辞退,可是,这个老头已走到了屋子里,在床下拜了两拜其神情很是谦恭,自称:“今天遣嫁我的第四个女儿,娶她的是胸怀豁达的人,称得上是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他现在就婚于我家。
为此,特意地设了青庐,一定要烦辱大君子光临,并且指示婚仪,为我宗族添光。现在已经派遣了竹轿来迎接您、请您即刻动身。”
他正想说点什么,老头已抓住他的手臂走出了门。一到门外,只见灯火辉煌,骑卒烜赫。
强健的仆人有十来个,他们装束华丽,气象雄毅。等萧生一坐到轿里,他们就起程了。
他们一行快若风雨,耳畔像闻波涛汹涌的声音。很快,他们便到了一所住宅前。萧补烟的轿子直接进人中堂。
老头扶着他走出轿子,把他介绍给众宾客,这些宾客都戴着官帽,腰间系着绅带,都像是大官。
寒暄之间,突然听到各种乐器一齐奏响,箫管悠扬,笙歌嘹亮。堂上铺设着毛织的红地毯,两新人相对而拜,仪态甚是美好。
老头叫萧补烟同一个客人把这对新人送进洞房,房里都是女子,她们脸上擦着粉,眉毛上画着黛墨。
她们小跑着,一齐涌上前来,一时间,玉佩和手串的声音和谐有韵,再加上鬓影衣香,几乎令人魄荡神摇,魂销心醉。
婚礼之后,到中堂去就席,萧补烟坐在前席。三爵酒喝完之后,宾客们互相敬酒。
每一桌酒席有四位客人,而且还有四个佳人侍候,前席还要加倍配了佳人。
萧补烟身旁捧痰盂、拿毛巾的四个小女子个个天生丽质,人间少有。其间一个穿紫绡的,更是秀丽。
酒装在兽玉壶中,呈现出一种深青带红的颜色,味道醇美,香气扑鼻,才人口,便觉得胸膈都非常清爽。
萧补烟平时把脂粉看得薄如土疙瘩,但是,面对眼前的这些,他也激动不已。
筵席刚散,萧补烟就要辞谢回旅店。老头说:“既然您来到了寒舍,不妨住一阵子,而且,我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同您商量。”
于是老头就把萧补烟安排在东堂住宿,堂上摆设的华丽,睡床被褥的美好,是仕宦人家所没有的。
萧补烟睡觉时,席间那个美丽的穿紫绡衣的女子来陪床,他拒绝说:“我平时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单独睡觉,现在我也不敢烦辱你。"
穿紫绡衣的女子说:“我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来这里的,我如离去就会有罪,您只想博取不近女色的虚名,而不考虑我将要遭罪。
我听说心术很正的人,邪念自然不会产生,如果您不是矫揉做作,一起睡觉又有何妨?”
萧补烟没有话说,女子便留下来了。她铺好被子,摆好枕头,解下衣服、鞋子。
萧补烟刚睡下,紫绡女便钻进被子里,投到他的怀抱中。他只觉得紫绡女肌肤滑腻,泛发出女子的芳香,所有这些,都是生平所没有经历过的。
补烟不免爱心大动,便与紫绡女同享云雨之乐。天亮起来时,老翁已等候在门外,笑着问他说:“昨晚睡得还快活吧!”
补烟两颊顿生红晕,羞得不说话。老翁说:“饮食男女是正常的,古时的圣贤只不过是能把握其中的分寸罢了,他们从来就没有过分压抑它,以求得高行来惊世骇俗。
如果一定要强烈地压制,这与人情是不相符的,事实上,没有坏的心术或行为也是很少的。
这个女子出身贫寒,与我有一点亲戚关系。既然您喜欢她,今天晚上就给您办婚礼。"
补烟因为生平立志不娶,所以对此事加以辞谢,而且还打算进山去修道,不再居住在尘世。
老翁笑着说:“您真是愚蠢。仙人也还有家眷哩,蓝桥玉杵臼,台岭胡麻饭,仙人尚在人间寻找伴侣。
刘安带着家眷一起做了仙人,就连鸡犬也因为舔了刘安用过的器具而成了仙。
此外,还像王子晋、萧史、刘纲,都是夫妇二人一起进入清班,共同修得正果?为什么您的见识这么不广呢?
况且紫绡女已经因您而不是处子了。开始同她交欢,现在您要抛弃她,您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
补烟鞠躬拜了两拜说:“古人说得好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现在听了您的雅调,茅塞顿开。现在我知道该怎么过了,一切都听您的。”
老翁很高兴,当即命令下人打扫厅室,收窗户,以便到晚上举办婚礼。一时间,宾客之多,筵宴之美,大概没有谁比得上。
补烟从此就住在老翁家里,玩得很是快活,他再也不去想到北方去寻找慷慨悲歌之士的事了。这样过了一月。
紫绡女字琼仙,号绣云,能认识很多字,能够作一些小诗。闲聊时,补烟询问老翁的籍贯,才知老翁是山西灵石人,姓胡,名浩然,字恩孟。
曾经到京师做官,在部曹作过七品小官。年老之后,退休回家居住,在幽静的环境里,非常悠闲自得。
济南是老翁夫人的老家,老翁有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她们丈夫都做大官,刚成亲的是第四个女儿。
四女婿常常居住在深闺里,很少出来。偶然与萧补烟见面,他的确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他是浙江籍人,也是名家的子弟。很快捷报频传,四婿进入了翰林院,满月后就要带着家眷进入京城。
临行的这一天,老翁在西园给四婿饯行。四个女儿同她们的丈夫都来了,他们与补烟行了兄弟礼。大概因为紫绡是老翁的侄女,年幼失出了依靠,老翁抚养她的缘故。
长婿杨麟史,歙人,名孝廉,被挑选当了知县,由吏部签发到江西南丰县,现在就要上任去了。
次婿是富家的子弟,纳粟得了一个道员的官职,被指派省察云南南部。
三婿因为军功而起家,两次担任西蜀太守,现在因为政绩卓异被保举到京城进见皇帝。
他们都同补烟细细地叙述家世,详尽地谈论游踪,都因为补烟见识广博,温文尔雅,所以尽量地同他亲近。
园中的泉石清幽,花木绮丽,亭台楼阁,金碧相映。饯行宴一共设了五席,老翁与补烟居中席,其余各居一席。
斟满了酒,轮流相劝。紫绡想到就要分离,神情很哀伤,起身捧着酒壶,拿着酒杯祝老翁长寿,老翁很高兴地接受了。
一杯酒一饮而尽,对紫绡说:这次去一定要好好地侍候君子,谨小慎微,不要挂念我。紫绡听了,低下头,流下了眼泪。
长婿立起身说:“今天老人家安排这个短暂的筵席,为你钱别,你应当喜悦才是,为什么反而悲伤呢!”紫绡强作笑颜感谢了他们,弹筝作歌说:
分袂在今日,临行意不惬。
十年泰养恩,何以报君德?
郎心转匪蓬,妾意坚如石。
明月当天高,千里共相忆。
歌完了之后,她的眼泪簌簌地掉在弦上,老翁的四个女儿都因为紫绡而高兴不起来,停止了饮酒。
隔天,长婿首先出发赴豫州,同补烟相约:“如果你要到南昌,先写信告诉我,我将在浔阳的江上等你第三天。”
次婿将去云南,他对补烟说:“云南多美玉,产精铜。而今叛乱已经平息,地方富庶,但是愿意去此地做官的人很少,所以补阙很容易。
你若有志于此,何不到西部来,下榻在衙门里边,尽情地观赏金马碧鸡的胜景?我一定为您入资求官,这样丞猝之类的官立即就会有了,何必留恋于西湖的六桥三竺呢?”
补烟连连答应,表示感谢。次女琼华,字绣凤,容貌和才华世间少有,她同紫绡相处得很好。临近分别,次女把如意碧玉赠送给紫绡,对紫绡说:“看到这个就好像看见我,他日请不要忘记我。"
补烟同第三、第四两个女婿一起进入京城。在路上,妇女乘坐的帷幕车络绎不绝。
行近芦沟桥畔时,突然遇到一个亲王围猎。拿着戟前后奔跑的士兵有数百人,他们都带着弓箭和鹰火。
亲王所蓄养的灵獒,勇猛而且善于搏斗。当时紫绡女的车走在前面,亲王的狗见到了这辆车,朝前猛扑过来。
紫绡也从车中闪身飞出,哀叫着跑了,衣服落在地上像蝉蛇脱下的皮。灵獒迅速地追赶她,转眼就看不见了。
顷刻间,许多狗像豹子一样地叫,各车所载的婢姐。都现出了狐狸的原形,到处逃窜。
第三、第四女婿及他们的妻子也一齐逃跑了。唯独补烟还停留在车上,魂飞魄丧,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儿,灵獒回来了,齿吻上滴着鲜红的血,垂目看着补烟,围着车绕了三周,并嗅他的脚。
亲王的侍从都认为补烟是妖人。补烟给他们诉说了遭遇的始末。有人说:“你大概是遇到狐狸精了。”
亲王叫人同他一起去山东原地方看看,那里只剩下荒芜的园子了,这是前明某个相国的园子,蔓草寒烟,杳无踪迹。
补烟惆怅而回。自此再不婚娶。人们因此也把他叫做“狐婿”。
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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